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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时间好像过得格外快,一晃就到了年末。其实何止是今年,这几年在上海感觉日子都过得飞快,快到很多记忆来不及消化就又有了新的话题出现。三年前的年末电影《爱情神话》上映,翻翻网络才确定,时间是在那一年的平安夜,在那个圣诞新年档期,它成了院线的最大赢家。
那时上海好像处处都在讨论,电影里的上海是不是上海。三年后,这部影片还会被津津乐道:每每提起上海这个话题,《爱情神话》是常会被用来举例说明的。不管是褒奖还是贬低,不管是赞同还是否定,它总是能说明一些现象和观念。是的,很多时候,上海不只是地域概念,也是一种现象和观念。
这个年末,电影《好东西》上映,同样的导演,同样的故事背景,同样的热议话题。但这次电影里的上海,它是不是“真的上海”?从影片上映的第一天,就有朋友来问我的意见,也许因为我是大家印象中的上海人,也许是因为我一直在写和上海有关的话题。所以当我自己走进影院的时候,最想关心的也是这个问题,想看看影片中描绘的上海到底如何,至于是不是很好展示了女性视角,倒是被放在了后面。
因为是临时起意,我抽了午休时间去看,一慌乱买错了场次。和影院的工作人员商量,能不能通融下帮我调换。可工作人员一脸铁面无私,沟通一番还是未果。给出的理由是因为后台有监控,所以不能随便改动场次。最后,在倒计时五分钟我又买了一张票冲进去,对号入座后,电影已经开始了。
银幕上那个叫茉莉的小孩正和她的亲爸在街边吃炸鸡,两人一来一往的对白,惹笑了观众。他们说着普通话,孩子有很明显的北方口音,而赵又廷的台词还是带着台湾腔,虽然比他刚出道的时候好了很多,但还是能听出那独特的尾音。这部片子里的角色,并不是讲上海话的。
除了他们,其他角色,铁梅、小叶从角色设置上来说,她们也都是新上海人,女主角来自山西,对平遥、贾樟柯、电影节有着深厚的情感。在她们眼中,山西和法国一样:“法国有100多种奶酪,山西有100多种面食”。影片里只有那个门卫爷叔是带上海口音的,他在《爱情神话》里扮演老邬,在这客串两场戏。制服依旧穿得山青水绿,依旧喜欢喝咖啡,依旧有着自己的原则。在他工作的地方,也就是小叶的男友眼科医生的住处,对那个红色的电梯门,我一眼就认出取景自外滩十八号。外滩十八号,曾经是英国渣打银行在中国总部,当时它叫做麦加利银行大楼。千禧年后外滩的多家建筑被改建,成为上海滩高档的餐饮购物场所。那时候,去外滩吃饭,成为最时髦的事情,因为老上海人都知道,那张西餐桌很有可能就放在外国银行的办公室里,是很有故事好讲的。
外滩十八号在那波潮流中,十分出挑,红色成为空间的主题颜色,红色水晶灯、电梯里的红色背景墙,连一楼曾经的法国甜品店也是红色背景。可惜时过境迁,几年前外滩十八号宣布结束营业,虽然里面也依旧有展览空间,但早已不再是之前的繁华模样。只是这抹红色太醒目,一出现,就让我觉着跳戏,因为那里的楼上绝对不会有公寓。
是上海,但又不是上海原有的模样。这是很多影视作品里会出现的情况,这些取景地因为氛围符合,或是元素符合,被借用来做拍摄场景,有的可以直接取景,有的需要进行一些主题改造,让它更符合剧情需要。
《好东西》里铁梅和小叶租借的房子照例在上海的梧桐区,旧时的公寓有着黄色拉毛墙,狭窄的木楼梯,一旁堆放着邻居家的杂物,稍不留神就会碰到。虽说是杂物,但堆放整齐,还会摆上一盆植物,或是吊兰,或是太阳花,不名贵好生养的那种。
房间的门窗上有着磨砂玻璃,弧线线条装饰,这是很典型的ART DECO装饰风格。ART DECO,装饰艺术,在老上海留下很多印迹,代表着摩登新潮,也代表着这个城市开放的个性。如今,这些印迹成为上海怀旧的标志,和梧桐树一起被人追捧着。
这个影片的拍摄背景和《爱情神话》有很多相似的地方,同样的街区风貌,有历史厚度又有着生活的轻盈感。出门就有酒吧、咖啡店,连蔬菜水果店都好看,随便一拍就有时尚感。深夜回去,路上的街灯成了最美的氛围,高高的竹篱笆是保护建筑的一部分,在影片中也成了十分日常的街景,每天路过,熟悉得不用去探究。所谓city walk,是因为对城市不熟悉,才需要去深入去了解。而对于每日生活在梧桐区的人,根本不需要去特意地walk,她们不断循环的日常,比任何探究调研都要深入,深入到彼此的每一个毛孔里。
影片中的那个阳台,面朝马路,看得见外面梧桐叶的繁茂与凋零,也看得见街上摇曳多姿的行人。但行人却只能看到那道优美的弧线、立柱和阳台上摆放的绿植。至于再里面的吵杂与暧昧是他们永远看不见的。浪漫是向外的展示,琐碎和焦虑才是所有城市生活的共性肌理。
可既然都一样,为什么大家还爱上海,为什么大家还爱梧桐区,为什么以上海为背景的影视作品总能引起人们的关注。当共性无法摆脱和回避的时候,向外展示的能力与方式,就成为拉开差异的区别度。正因为这个城市还有可以展示的勇气和底气,才给了人们对生活的向往。同样是都市夜归人,电影里的女主角,除了加班,有时间的话还可以带着孩子去酒吧看乐队演出。邻居小叶平日里有些荒诞,有些另类,可当她站在舞台上的时候,光芒四射,就是宇宙的中心。她敏感,有才情,“正直勇敢有阅读量”,还用心得爱着那个叫茉莉的小孩,想把她推向了更大的舞台。
深夜的上海,走在路上除了能看到自己长长的影子,还能时不时遇到在街边吟唱的年轻人,那首“明天会更好”,他们唱得恣意随性。有观众会联想到上海那段特殊的时光,而对于剧中人来说也许就是心中压箱底的期盼。因为有这份期盼,她可以面对事业转跑道,面对离异独自带孩子长大,面对可以随时开始,又可以中断的感情,她管这种叫做“课间十分钟”。
这个城市给了生活各种可能性,同时也给了女性更多的选择空间。100多年前,中国的大部分女性还固守在家里,而上海的先施百货,就开始率先招聘女营业员。女性不但能公开抛头露面,自食其力,而且可以很专业地掌握营销知识,她们自如地向顾客推销着进口化妆品、玻璃丝袜、法国时装。
早年有部收视率极好的电视剧《上海一家人》,里面的女主人公李若男,从小在棚户区长大,最后成为时装公司的女企业家,她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外国人开的时装公司里做导购。因为有做裁缝的功底,加上会一些英文,这份工作为她积累了很多经验和资源。在那段时间里,影视作品里的上海女性,不乏这样积极努力的例子,锦江饭店的开创人董竹君,从上海出发,最后回到上海创业。这个城市的经济基础和开明的业态,让有能力有魄力的人都可以试一试,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。
在上海,女性可以循规蹈矩,按部就班地生活,也可以活的出挑不一样;可以整天恋爱脑,为了男人哭哭笑笑,也可以从头到尾彻底对男人表示厌倦,和女性好友一起搭伙过日子,姐妹互助但不排斥男性朋友的帮助。而这一切,都以一种很正常甚至很轻盈的方式进行着。这种轻盈,并不仅仅是表现在口头上,说两句段子化解不了任何问题。而是在心态上,女性在这里可以放下更多的顾虑。左邻右舍出入会点头,但彼此并不会多打听,上海人的分寸感,给了大家舒适的生存空间。虽然老式公寓里很拥挤,很狭小,但大家经过公共空间都会侧身,留出一定的空隙,即不会碰到别人,也不会碰脏自己的衣衫。
有了分寸,有了空间,那不一样的声音才能有地方回响。不管看过多少本千鹤子,不管单亲妈妈有多与众不同,对生活对爱情对男性,有什么不一样的观点,都可以表达出来,有人质疑,有人赞同,都很正常,但前提是,这一切得允许被发生。
当影片放到结尾,我才意识到其实自己还是走错了影厅,那父女两对话的场景,并不是故事的开始,而是故事的中间,可这并不影响我看下去。影院里亮起灯,其他观众陆续立场,我耐心地等着灯熄灭,故事再次开始,荧幕里的那些角色像是刚认识的朋友,我有兴趣知道她们的过去,有种旁听八卦的感觉。
故事中,小叶离开了忽视她的父母,来到上海,找到了她的乐队朋友,爱着自己的音乐,甚至为了一个磕头声都能精益求精地录制无数次。铁梅从山西来到上海,有了事业有了孩子,有了可以自由表达自己观点的勇气和立场。而自己的孩子,也可以随心所欲地用文字,用鼓声,来让自己的童年变得与众不同。上海给了这一切的发生一个合理的理由和环境。虽然这一切都带着辛苦与不易,但毕竟能在一个美好的环境里进行着,这个环境是生活在上海的你我熟悉的、喜欢的,也是故事中人所享受的,和茉莉爱的炸鸡和冰淇淋一样。
我同意,美好不是生活的全部,同样,苦难也绝对不是生活的所有。如果,上海也只唱《凡人歌》,那它还是你我心中的上海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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